天衣飛揚,滿目風勁。乍看到這八個字,便覺一股真氣撲面而來。眼前一熱,驀地喜歡上。是一個好友Q的個性簽名。問所從來,曰讀書所見,見之即喜。我亦為之撩撥,眼前閃現出一幅畫面來:浩浩江天,水隨天去秋無際。風起雲湧,落幕成衣。有一充塞天地間的人——如是男子,他當白衣飄飄,冠帶冉冉。握緊的長劍直插雲霄,仰起的面容滄海桑田。他偃仰嘯歌,山鳴谷應。如是女子,她當水袖揚揚,青絲離離。流轉的腳步貫穿山河,潑灑的目光流通萬物。她起舞弄影,斗轉星移。

於是思維滑翔,穿古越今。想到西楚霸王和他的虞姬。一代梟雄,被圍垓下??,面對默默起舞的愛妾,他淚如雨下。 “虞姬虞姬奈若何”,四面的楚歌,翻捲的狼煙,不曾讓他掉過一滴眼淚。但面對即將飄逝的紅顏,這個已經烙入到他生命中的女人,他卻無法不悲歌長嘯,淚飛傾盆。滿目的秋風啊,吹盡了他鎧甲上所有的烽火塵煙。寶劍在手啊,透射的卻是心中凜凜的寒氣。他恨自己的扛鼎之軀,卻護不住眼前的宛轉娥眉。多少恨啊,就這樣融入到東城三次酣暢淋漓的快戰中。雖是英雄末路,卻也要吞吐出一個華麗的轉身。殘陽泣血啊,烏江吞淚。他橫刀立馬,一聲長嘯,便讓銅牆鐵壁退避三舍。寶馬送艄公,頭顱丟舊人。來去分明,愛憎清晰。雖斷送了江山華冠,卻流傳了血肉情義。當天衣飛揚、滿目風勁時,他的刻骨柔情,生動意氣,無法不讓草木頓時生輝,山河頃刻溢彩。

又想到簡和她的羅切斯特。當簡滿懷淒愴地離開愛人羅切斯特、又受到傳教士聖約翰的懇請、準備做他名義上的妻子時,她忽然聽到風中傳來“簡!簡!簡!”的呼喚聲,這呼喚聲遠在天邊卻又直逼心底。她便毅然決然斬斷萬千猶疑重新回到愛人身邊。當愛人告訴她,自己曾在她出走後的一個夜晚發瘋般地對著遠山喊過“簡!”時,簡的眼中便風起山林,天衣飛揚,她篤定這是神的指示。此次回歸,騰挪矯健的情人已不再,面對的卻是一個既瞎且殘的男人。但真純的簡,沒有回頭,依然萬般深情地挑起了這副愛的重擔。她深知,只有這個男人的肋骨下,才有一處和她共同疼痛的地方,她得聽從自己心靈的召喚。是啊,天衣飛揚、滿目風勁的情景此時幻化成的又是一幅性靈灑脫的畫面,當一個人聽從了自己心靈的召喚、服從了自己愛的正覺時,她擁有的就將是這一片光風霽月的天地。

翩翩濁世佳公子,芸芸眾生一高人。一代聖僧,弘一法師,從塵埃的小我走出,走向天心的大我。滿目紅塵西風勁,獨持悲天憫人心。他憐螻蟻,惜草木,棄塵俗雜念,闢生命幽境。黎民塗炭時,他嘆息腸內熱;家國有難時,他奔走水火間。亂花迷人眼了,他輕輕招一招手;天地混沌了,他甘作看守月亮的樹。他常常站在我們人生的巉岩上,用一襲通透飄揚的青衣,幫我們擺脫一切虛妄與苟且,拯救我們靈魂於不自覺的陸沉。而在天衣飛揚間,他又化作了一縷風,一叢菊,一彎月。

又想起無數在風中奔走的人們。屈子立於汨羅江畔,無數的塵滓濁水汩汩而來,滿目的淒風冷雨淅淅而至。他卻凝神屏氣,理須順眉,只輕輕一躍,一條清亮的河流便從此生生不息。他飛揚的衣袂,就此變為不老的香草美人。稼軒站在落日樓頭、獵獵西風裡,心頭金戈鐵馬,眼前斷鴻聲聲。他拍遍欄杆,看遍吳鉤,淚濕的青衫在風中颯颯作響,揮灑出一道道清朗的

閃電,從而劃亮歷史晦暗的天空。我自橫刀向天笑,去留肝膽兩崑崙。斷頭台上,跪下的是頭顱,站起的是英魂。男兒本自重橫行,滄海橫流安足慮。嗣同,這個錚錚男兒,將千秋大義一發寫在凜凜寒風中,寫在巍巍青山上。橘子洲頭,湘江北去。一代偉人獨立寒秋。滿目的霜天幻化出的卻是紅遍的萬山,盡染的層林。他吞雲吐氣,在蒼茫大地上寫上一筆:誰主沉浮?在沉思凝眸後,他又眉頭一舒:數風流人物,還看今朝!於是中流擊水,浪遏飛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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